如果你的大脑还能控制你的步伐,那你一定跳不出最好的舞。——亚洲舞王·尼古拉斯·赵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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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好,尼古拉斯赵四!”我努力憋住笑意,尽可能平静的向这位阿根廷人打招呼,“这真是你的中文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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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错,和一些中国玩家交流时,他们一开始叫我尼古拉斯,后来就总要加上赵四,并告诉我赵四是中国著名的舞蹈家!”因为独立游戏《深空幸存者》,尼古拉斯最近认识了不少中国朋友以及……赵四。
深空幸存者交流群中的群友‘星期三’所制作的表情包
“那么你喜欢这个中文名吗?“
”当然,我看了好几遍赵四的视频,很特别,非常幽默,我理解大家为什么喜欢他!”尼古拉斯笑着补充说,“其实我们之间确实有不少共同之处,比如都很cool,也都比较缺头发……哈哈,总之能让更多中国玩家因此感到快乐,我很荣幸~"
你已经39岁了“你已经39岁了,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去做游戏?”问出这个问题时,我不由的想到了《月亮与六便士》。
“因为我们的孩子出生了,我成为了一名父亲。”尼古拉斯干脆的回答,从中你可以感受到某种坚定不移的使命感,而此刻的我恰对此感同身受。
尼古拉斯的儿子——安东尼奥
大约一个月前的清晨,我的老婆突然告诉我,她怀孕了,还懒在床上的我,大脑瞬间一片空白,不知该如何是好,而当我回过神来时,身体竟已出现在厨房,正强忍着睡意为她悉心准备早餐,某种强烈的保护欲与责任感则在心底猛烈的迸发着,在那一刻我明白,这世上的许多东西于我而言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五年前,尼古拉斯的孩子出生了,他立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,辞掉学校的工作,以更好的照顾孩子。”必须有一个人辞职回家,而我的爱人是个医生,她的收入比我高,不能只因为自己是个男人,就要求她离职。”尼古拉斯解释说,在阿根廷雇佣保姆不仅昂贵,还要面临许多法律条文的约束,以他们的经济实力来说,那绝不是好主意。
在家带孩子的尼古拉斯
留在家里的尼古拉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,一方面来自于可预见的世俗非议,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他的孩子,“我不希望在孩子的印象里,我成了一个因无能而留在家里的人,在他未来需要支持的时候,我必须作为父亲有足够的能力站出来。”讲到这里,尼古拉斯回忆起了自己已过世的父亲,一位每日辛苦工作,很晚回到家还愿意陪他玩耍的父亲,在尼古拉斯看来,那是一个堪称模范的父亲,也是他希望达成的榜样。
尼古拉斯出生在一个和谐的家庭,他的父母皆是他最好的榜样
尼古拉斯开始努力在家中寻找突破,最初的三年,他都在学习信息技术课程,想要找机会成为一名线上授课的老师,但慢慢发现那完全不适合自己,并阴差阳错的发现编程非常有趣,于是2年前,他开始专注于自学编程,并在一年后,也就是他39岁时,开启了自己的独立游戏生涯。
尼古拉斯先花了3个多月,做了一款名为《Tilebreaker》的试水之作,作品比较简答和粗糙,最终只卖出了80多套,挣了大约不到500块人民币,这当然算不上成功,但在他看来,是个充满收获的好开始。
尼古拉斯的试水之作《Tilebreaker》
“没有承诺,你永远不会开始,但更重要的时,没有坚持,你永远都不能完成目标。”尼古拉斯引用了丹泽尔华盛顿的名言,接着向我表示,在39岁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然不容易,无奈他面前也没有多少选择,每一个机会都必须放手一搏。
“只希望有一天,孩子会骄傲的向朋友们介绍,‘我的父亲是做游戏的!’”尼古拉斯满怀期许的说到。
实际上在游戏事业开启之前,尼古拉斯曾在许多城市、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,大学毕业后,他曾拍过电影,搞过摄影,做过生意,在网吧和天文台也都工作过。
青年时拍摄短片时的照片
在巴塔哥尼亚的牧场工作
甚至有一年他突发奇想,在做生意的间歇,为自己盖了一栋小房子,一块砖一块砖的自己盖,但不久之后他就又卖掉了一切,奔向了下一个城市。
总之那些年,只要一有了新想法,他就会立刻去实施,辗转在不同的城市与工作间,在有些人看来这多少有点不务正业,但在另一些人,包括我看来,这其中也饱含着某种无畏又浪漫的追求。
在乌斯怀亚的一个雪场工作
如今漂泊的生活已走到尽头,因为尼古拉斯从男人变成了父亲。“我现在有着巨大的责任,所以我想,开发游戏将是我追求理想的最后一次机会。”“如果游戏事业失败了,我会去选择那些普通的工作,但幸运的是,现在我还有机会。”
尼古拉斯很努力的想让我明白,他对开发游戏有着不同于过往的激情。“这很难解释,我感觉我最终发现了自己真正想做,而且可以做好的事情。这种热爱或许与我对电影的热爱有关,它们都在传达某种感觉,只是媒介不同。”“不得不说,开发游戏很辛苦,工作量常常很疯狂,但能最终创造出一些有趣的东西,并被他人所欣赏,这就让我很满足。”
在阿根廷,你需要面对什么?尼古拉斯的游戏之路注定会格外艰辛,一方面因为他起步的年龄太大,另一方面则因为他身在阿根廷,这个国家经济现状是如此糟糕,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属罕见,每一个阿根廷百姓的生活都因此而饱受煎熬。
同许多拉美国家一样,阿根廷有着大量生活水准极低的贫民窟
”我们的通货膨胀率已经达到了100%,物价飞涨且极不稳定,一升牛奶这个月卖200比索,下个月就可能卖300比索,随时都会变化,所有的定价都显得毫无意义,毫无安全感可言。”
“因为对本国货币没有信心,阿根廷现在实际上是双货币制,日常的小额交易必须用比索,大宗交易,比如买房买车,必须要使用美元,然而魔幻的是,政府还制定了一套完全脱离实际的兑换规则,假如我挣到了1美元,就只能兑换到200比索,但当我要兑换美元时,则要用400比索才能买到1美元……”
在尼古拉斯看来,随着阿根廷经济的崩溃,政府推出了一系列强硬政策,最终不仅没能起到作用,反而使阿根廷在泥潭中越陷越深。
当前的美元对阿根廷比索的官方汇率,但其实这完全脱离了实际
最让尼古拉斯痛心的是,在经济如此困难的情况下,政府还盲目推动高福利政策,造就了大量既不上学、也不工作,只靠政府养活的懒人,将阿根廷曾经引以为傲的“发达教育”“工作文化”都破坏掉了,最终在多重原因的推动下,许多优质企业、人才都逃离了阿根廷,阿根廷的游戏产业自然也无法幸免。
2001年时,因为严重的经济崩溃,许多穷困的阿根廷人冲进超市哄抢物资,社会秩序一度完全瘫痪
“阿根廷几乎所有优秀的程序员,要么去了国外,要么去了外企,留在本土企业开发游戏,压力太大,政府会直接拿走大量收入。”“不过据我所知,还有一些小工作室在坚持,《浮岛冒险》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,这很难得。”介绍到这里,尼古拉斯坦言,自己已经很幸运了,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做游戏,不过相对的,尼古拉斯必须单打独斗,“你很难找到另一个人,愿意和你一起做这么一件漫长且没有任何保证的工作。”
“在几乎没什么支持的情况下,一个人从零开始开发游戏,要面临的困难一定很多吧?”我想我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。
“当然,你会遇到许多的技术问题,不过这其实还好,克服这些技术难题正是开发过程中最有趣的部分。真正的难点其实是——缺少反馈,你的家人朋友总会想办法夸你做的不错,而普通玩家则很难关注到你的游戏,有时一个人开发久了,你就会陷入迷茫,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一坨垃圾,或者走错了方向,根本没法做完,就我所知,实际上90%的个人开发者的最终没能做完他们的游戏。”
“你有想过放弃吗?”
“这几乎要伴随着开发的整个过程!”尼古拉斯长舒了一口口气,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长跑,好在如今《深空幸存者》已进入了EA阶段,获得了大量的反馈,而且口碑积极,这才让尼古拉斯感到踏实了许多。
”那么,你靠着什么一路坚持了下来?”
尼古拉斯在这里分享了一些开发经验。首先,需要一个详细的开发计划,制定精确到每一天的任务,比如今天要做火箭弹的图形,明天要完成火箭弹爆炸的效果……其次,要清楚自己的能力极限,我很喜欢《暗黑》系列,如果可以,我当然想做一款那样的游戏,但那需要制作大量的角色动作,对我而言压力太大,同样的,在飞船绘制上我选择了卡通风格,可以在节约大量美术投入的情况下实现很棒的效果!以上两点对于个人开发者而言,必须更谨慎的去考量。
最后一条开发经验便是经验本身。我们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我们,许多经历在发生时往往显得无足轻重,直到许久之后我们才能理解其意义。
努力工作就会有回报,或早或晚;失败也很重要,跟成功一样重要;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,总有需要学习和提升的;不要害怕改变,想办法让生活更加精彩——以上都是尼古拉斯在那些年的丰富阅历中所学到的,正式这些质朴的财富帮他坚持到了最后。
“如果我20岁时做游戏,一定坚持不下来。”尼古拉斯如此总结说。
深空幸存者
从2022年5月开始,历经半年多的开发,尼古拉斯完成了《深空幸存者》的基础内容,让游戏在steam上进入了EA阶段。
“为什么当初会想做这么一款游戏?”这往往是最简单也最重要的问题。
“我没法给出一个专业的回答,我不是很懂那些术语,一开始我只是做了一架飞船,然后不断的射爆周围的敌人,这已让我感到非常快乐,一切都发生的自然而然。”至少在游戏的早期阶段,因为缺少反馈和建议,尼古拉斯完全是跟着感觉在前进,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遵循一个原则——要做让自己喜欢玩的游戏内容。
所以除了花费大量时间开发外,尼古拉斯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去玩自己的游戏。“过去的九个月里,我每天都会玩《深空幸存者》,而且玩的很开心。”尼古拉斯兴奋的说着,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游戏有多自豪。
当然,《深空幸存者》没少向前辈取经,尼古拉斯分享了三个他主要学习的对象。
首先是《雷电》《泰里安》等经典飞行射击游戏,尼古拉斯小时候很热衷于那种穿梭于弹幕当中,击溃成片敌人的快感,显然这种快乐永远都不会过时,也是《深空幸存者》所最必须呈现的。
其次则是他去年玩到了《吸血鬼幸存者》,尼古拉斯很喜欢那套简单明了又变化无穷的升级系统,于是在《深空幸存者》中也加入了类似的系统,果然大幅提高了游戏的耐玩性。
最后则是《太空堡垒》系列,这部动漫在尼古拉斯的童年里便早早埋下了向往太空大战、宇宙飞船的种子,他一直很喜欢画各种太空飞船,喜欢那些奇妙的科技幻想。
太空堡垒
“我从小就喜欢画各种宇宙飞船,有时我画完一艘,会忍不住用嘴发出‘砰’‘嘣’的声音,就像它真的在开火一样,那种感觉是我想在游戏中实现的。”尼古拉斯介绍,他花了大量时间在《深空幸存者》中设计音效和爆炸效果,就是希望玩家能在战斗中感受到更强烈的力量感。
“那么你目前对《深空幸存者》很满意吗?”
“我确实很满意,但并不代表游戏已经足够好了,还有很多内容需要制作,永远都有需要提升的地方。”
“那么玩家们目前的反响如何?”
“有很多人很喜欢我的游戏,这让我非常开心!也有些人并不喜欢,指出了不少问题,甚至直接对我说‘你的游戏就是个垃圾’,对于这些人我也一样的感谢,是他们为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,并激励我不断改进游戏,总之感谢所有愿意给我反馈的玩家,谢谢你们的帮助!”尼古拉斯十分真诚的说。
紧接着尼古拉斯专门向我补充到,“中国玩家的热情超乎我的想象!他们还帮我建立了微博和B站账号,等我明白怎么用后,一定会好好利用的!”
“另外,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前往中国,看一下那些曾出现在纪录片里的壮丽景色,并以尼古拉斯赵四的身份和中国玩家们好好聊聊,亲口告诉他们‘谢谢,是你们的帮助才让这款游戏越来越好!’”
精神阿根廷人与阿根廷足球
面对一个阿根廷人,有两个话题很难被绕开,首先便是因为steam,而从中国大量“偷渡”而去的“精神阿根廷人”,有时我甚至会怀疑,阿根廷和中国比,哪边的阿根廷人更多。
“你知道有很多中国玩家,会去steam上的阿根廷区买游戏吗?”
“我知道,毕竟阿根廷区的游戏便宜嘛~”尼古拉斯回答。
“因为很多中国人去阿根廷区买游戏,导致一部分阿根区游戏的价格被调高了,作为阿根廷人会感到生气吗?”这是很多中国玩家都颇为好奇的问题,我一直想找一位阿根廷人问一问。
“一点也不,玩家就是玩家,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去买更便宜的游戏,这完全没有问题,如果我在其它国家,很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。”尼古拉斯接着补充到,“真正出问题的不是steam上的阿根廷区,而是阿根廷的经济,这才是真正需要去解决的。”
必须承认,尼古拉斯简单有力的回答,瞬间让我轻松了不少,仿佛某个隐藏许久的炸弹最终被证明只是虚惊一场。
之后我们又聊了另一个提起阿根廷就绕不开的话题,足球。我也是个老球迷,恰巧也很喜欢阿根廷队,我告诉尼古拉斯,梅西拿到世界杯的那一夜,我激动的流下了泪水,太艰难也太完美了!
尼古拉斯立刻开心的回应到,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——结婚,生子,赢得世界杯!那些天他经常带着儿子走上街头,和所有的阿根廷人一起举国欢庆。
尼古拉斯和家人一起观看世界杯时的照片
“那么你知道阿根廷国家队在中国也有非常多的球迷吗?”我饶有兴趣的问到,跟着就向他解释因为中国足球的水平糟糕,所以国际大赛我们往往只能支持其它国家队,我有点担心一个阿根廷人无法理解这种事。
好在尼古拉斯给出了很干脆的回答,“我确实知道,说实话并不意外,这支阿根廷队的表现堪称典范,配得上全世界球迷的喜爱。”
注意,尼古拉斯所说的“典范”,不仅指足球水平,还包括许多精神层面的东西。在他看来,这是一支重视家庭、道德、努力,并懂得谦逊的国家队,是所有人的榜样,而这些正是如今陷入分裂、混乱的阿根廷所需要的。
在尼古拉斯看来,无论在球场上还是球场外,这支球队都堪称模范
讲到这里,尼古拉斯突然反问到“嗨!你知道阿根廷的一个传统吗?拿到世界杯后,国家队成员需要去见总统,并和他合影。”
对此我一无所知,尼古拉斯随即骄傲的告诉我,”这一次梅西的阿根廷队拒绝了和总统的见面!这或许只是一件小事,但它象征着民众的团结!”“这是一种对现状不满的强烈表达,我们都为这支球队感到骄傲,也相信改变的力量正在变强,变化很快就会到来!”
足球,目前是团结阿根廷民族最重要的力量之一结语:
我今年34岁,正直面尴尬的中年危机,与此同时,我又刚刚成为了一位准爸爸,这让人兴奋,也不免苦恼,有时甚至暗暗感到恐慌与绝望,无形的压力始终折磨着我,激励着我,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到底能做多少,但很清楚,我无路可退。
能在这个特殊时间点遇到尼古拉斯,真的很幸运。对他的采访远不只是一次采访,更是一种学习,一种治愈和鼓励,我不敢说他的选择是对的,但我亲眼看到了他面对选择时的勇敢,面对改变时的积极,以及面对成为父亲时的强大,当我也要从一个男人变为一个父亲的时候,我期待着自己可以成为像他一样伟大的父亲。
“我已经慢慢老去,将来我的孩子会超越我,成为更好的人,这是最重要的事。”尼古拉斯想着他的孩子,有些怅然的说到。